近两年来过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日子，似乎看透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透。醒着的时候有些行尸走肉，睡着时却异常的清醒。常常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窗外有些冷艳而孤寂的月亮，默默地思念已故的母亲。记得以前遇到难解的心事，常常喜欢和母亲诉说，因为也只有她才是我忠实的听众。然而母亲在经历了所有的苦难以及病痛的折磨后悄然离去，她不再眷恋这个曾经让她受尽磨难的世界，也不再为这些曾经让她牵肠挂肚的儿女操劳，我不知母亲是否已解脱，或者她在天之灵仍在默默关注着我们。也许是难舍亲情，也许是太思念母亲的缘故，常常在梦里与母亲相见。母亲还是年轻时那样漂亮，全然看不出被病痛折磨过的痕迹，每次她都是笑容满面、虽然不说话，却总是用慈祥的目光注视我，每回从梦中醒来，我总忍不住的会落泪。我爱母亲，就象母亲爱我一样。母亲走过的是坎坷的一生，我所走的是重复母亲走过的路。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经历的时代不同。母亲的苦难是时代造成的，一个特殊的年代一个特定的历史环境，将苦难强加给母亲。少年时的母亲与父亲的恋爱一半是遵从父母之命，一半是为了完成学业，那时的母亲出身农家，虽然家里也算富裕，可是农村孩子多，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严重，母亲是家里的老大，底下有弟妹四个，外公一年四季在外，家里的一切全靠母亲帮着外婆打点，为了上学，母亲上山打柴、下河摸鱼、替人帮工只要能挣到学费她什么都做，然而外公还是不主张母亲上学，他认为一个女孩子家长大后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不用读太多的书，好好在家帮着父母干活才是正经的。父亲是经人介绍认识母亲的，那时的母亲已考取了省城的一所学校却面临辍学。母亲的聪慧、美丽让父亲一见倾心，他当即表示愿意供母亲完成学业。那时的父亲刚工作不久，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用父亲当时的话说，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条件虽然不好，但是人很聪明上进，又是母亲的亲娘舅介绍的，外公外婆都已认可，母亲也就默认了这桩亲事。

为了让母亲安心在省城读好书，父亲省吃俭用按时将学费给母亲寄去，母亲更是倍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不仅学业优异而且政治上进，她当时已是学校的团分支部书记，还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然而就在母亲沉浸在美好未来的时候，父亲因政治问题被打成右派！学校隔断了父亲与母亲的书信来往，同时母亲也常常被叫到学校汇报思想,学校还多次勒令母亲与父亲脱离关系，母亲限入了痛苦的选择中！断绝与父亲的关系，等于把父亲往绝路上逼；与父亲继续保持关系，意味着放弃多年追求的梦想；母亲不断地在前途与良心的决择中挣扎……。

被划成右派的父亲已是万念俱灰，他被开除工作谴送回老家农村劳动改造。对于一个自幼就失去父母、苦孩子出身的他来说，贫穷与耻辱算不了什么，在他的心里母亲才是他一生的依靠和希望。由于学校的干涉，父亲在最艰难的时候失去了和母亲的联系，他曾多次站在河流湍急的桥墩上，意欲轻生，但是每回他都坚信母亲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他始终抱着一线希望等待着。母亲经历过痛苦的挣扎后，毅然放弃学业背井离乡来到了父亲身边，从此开始了她艰难的一生。　

一间破旧的茅屋、半边锅子、一张邻居送来的旧床，成了母亲和父亲的家。每天父亲都要接受劳动改造，母亲则带着幼少的姑姑过着日出而耕日落而归的农家生活，生活相当的清苦。那时候，为了让父亲和姑姑能填饱肚子，母亲背着父亲将自己的粮食分给小姑和父亲，自己却靠挖野菜、吃糠饼裹腹。由于长期饥饿、劳累，母亲经常昏到在地。尽管如此，母亲对自己的选择依然无怨无悔。山村是闭塞之地，缺泛文化教育，不久以后，母亲毅然走上了教书育人的道路，致心于农村教育。她　一边上课，一边参加劳动　，终日忙碌。尔后母亲相继生下大哥和二哥，父亲也平反回城工作，生活似乎又一次向母亲展开了笑脸，谁知希望的光芒刚刚在母亲心头绽放，二哥却因病夭折，面对命运的又一次打击，母亲几乎崩溃了。她脸上写满了忧虑和沧桑，很多年过去了，每当母亲回忆这段往事，母亲依然会泪流满面。

父亲单位跟家里隔得远，每年只回来一次，家里的一切事情全靠母亲打理。母亲身体经常不好，生妹妹时又大出血还差点送了命。尽管如此，因为父亲工资低，家里生活不是太好。母亲为了不让我们饿肚子，自己喂了猪，种了菜，下课回家后常常忙到很晚才睡。那时我哥哥最让母亲操心，常常睡到半夜鼻孔大喷血，母亲爬起来背着他就往医院跑，医院隔得远，要爬过好几座山。黑暗中母亲跌跌撞撞不知摔过多少跤。外婆家在邻县，我十二岁才到那里去过，在无人援助的情况下，我真不知母亲是靠怎样的力量把我们兄妹四人拉扯大的。母亲因为书教得好，为人又忠厚，乡下人大多都非常尊敬她，使母亲下放在乡下的那段日子过得虽然艰难却很平静，但也有人欺负她是外乡女子，常常无故刁难，使母亲原本艰难的生活更为凄凉，以至事隔多年母亲一直难以释怀。

改革开放后，母亲返城工作，我们自然也随母亲回到城里。家里的情况渐渐好起来。随后我们兄妹也相继考入大学、相继工作、相继结婚。按理母亲应该安享晚年了，然而由于长期的劳累和贫困的生活、以及精神上的压抑，母亲刚过五十就一病不起，在以后十多年的时间里，母亲一直承受着各种病痛的折磨，她多次住院、手术，但从不向儿女要钱，病床前也多是父亲照顾，她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儿女的工作。然而就是病得最重的时候，她也在为孩子们操心。我的身体一直不好，母亲常常放心不下，几次住院，母亲总提着补品来看我，嘘寒问暖、千叮万嘱。母亲病得最重的时候，已不能生活自理，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晚上睡觉常常在噩梦中惊醒，口中叨念的竟然是文革的苦难！由于长时间的卧床，母亲全身长满了褥伧，腐烂的褥伧发出阵阵恶臭，母亲原本有些肥胖的身子渐渐变得干扁了，那些腐烂了的肌肉中间还露出森森的白骨。我至今也无法理解，母亲是凭借怎样一种力量来与病魔抗挣的，每次守护在母亲病床前，母亲总是用一种疼爱的目光注视我，静静的、静静的长久地注视。母亲分明是放不下心头的牵挂啊！她的一生好象都在为别人活着，为丈夫、为儿女，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尽管如此，母亲还是走了，走得那样的安静，走得那样的凄凉！

匆匆地走正如匆匆的来，如果真有来生，母亲我多么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在天堂的你能听见我的祝福吗？

本文已被编辑[白水黑糖]于2004-12-15　23:11:18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