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不读书不如猪。尽管很多看着像书的东西未必是书,可不看还是不知道。就算看了知道不是书,至少打发了时间,或谋害了一会儿生命。反正时间和生命是一样多余。以前读书时为了考试,不得已而为之。现永别了考试,能自由的选择书而看,也是一种难得的恩赐。
曾看过一些经典,四大名著,古典传统,名人文豪,实实在在体会到经典就是一类“谁都认为自己该读,但谁都读不下去”的书,于是它们现在多成了书橱上的一道风景。也曾看过一些国产的小说,从伤痕到青春,从武侠到穿越,从市民到言情,看来看去的结果,只是觉得自己更蠢了。当然对这些作者依然高山仰止。不说别的,就冲挖空心思把一个子虚乌有的故事编的这么精彩,就了不起。
后来还看过一阵子的名人传记和历史纪实,总的感觉是,不管是自传还是别传,都是经过了很多次筛选,把所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肮脏筛掉,把一切想让别人知道的辉煌拔高的结果。这很有点像历史纪实的缩微版,成了王的,万般皆好,自然和圣人无异。败了寇的,一无是处,绝对的人间魔鬼。至于真实,那是一点都不要指望的。
到现在,则更愿看一些短小的散文。至少觉得这东西多是以第一人称出现,有主人的亲身感受,多少还有些真实的影子。这点真实,很像假的海洋里,星点踏实的稻草,看起来能救你一命。
到网络兴起,就尝试着自己也码些字。几年下来也积攒了些,但从没想过硬化到纸面上,或黄化到腰包里。于是就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究竟什么是码字的动力。不为腰包,不为名誉,不像雷锋,不当拉登,不想流芳,不必遗臭,不会造谣生事,也不必摇尾乞怜,究竟是为了什么,到现在也没想清楚。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所有的,都是当时想法的真实表达。对别人的假不好判断,对自己的真不必怀疑。从内容看,正如签名里的话:一缕温情,几分感慨,满篇疯话。温情的让自己看起来还算个正常人,怀旧的则说明自己已经太老,激愤的则象征自己尚未老到麻木。因为真,就有记下来的必要。一点点真积累起来,或许能把自己还原。当然,这还是要感谢网络提供的进步,更感恩党国恩赐的自由。
说到自由,知道哲学分积极自由和消极自由。前者是“做……的自由”,后者是“免于……的自由”;前者指一个人有权决定他做什么,后者指一个人不受他人强制;把这种说法用到写字上同样如此。
弘扬主旋律,歌唱伟大的党,歌颂人性的美,这样的字鲜亮,可已经太多,水平太高,不必你掺乎。找点杂音,发点牢骚,或捅破一块脓疮的包皮,翻拣一堆恶臭的粪,这样的字不招人待见,却一样客观事实。立心立命开太平的重任自有圣人承当,小小草民只想对自己的眼睛负责,忠实自己的神经,说看见的,记摸到的,就算只是一孔,就算相当偏激,却是当下的感受。要说有什么原则,那就是在这没有上级的世界里,自己当一回自己的老大,不服从谁的命令,不再被命题作文,捍卫自己作为一个独立人的真实,表达一个微末草民的内心。
在现实的世界摸不到真实,已经很久了。除了妈妈一切很可能都是假的。在这样的世界里浸淫,有时连这身躯体的真实性都怀疑。在家庭,扮演固有的角色,说角色规定的话。在单位,低矮的屋檐,只能做规定的动作。在社会,一边是防不胜防的假药假酒假食品,一边是真警察真城管真拆迁,在夹缝里苟延,不想被毒死,不想被喝茶,不想被幸福,剩下的也就只有小心翼翼的躲避,和慵懒麻木的视而不见。没有杨家的勇气,没有钉子的机会。时间久了,麻木也就成了常态,不习惯反而成了自然。也曾担心最后连自己也弄丢了,但又想这大概就是四大皆空飘上西天的时刻了。
在平淡了很久之后,就只剩下无奈。尤其是在单位说了一天假话,陪领导陪了一天小心,写报告挖了一天心思,还得为第二天的任务踌躇,有时就会突然觉得身体里升腾起一种无以名状的耻辱,一种从未有过的厌恶,一种混合着多少日子积累的愤怒。然后就是满身对自己做派的轻蔑、对未来生活的沮丧,和对人间百态的恶心,以至于有点吓人的忧郁或绝望。
可还是不甘心,想有点特立独行的举动。例如,在特别无奈时,宁愿留下一个鄙夷的眼神。在尤其无聊时,少鼓一次掌。在非常枯燥是,少举一次手。此时此刻,仍要提心吊胆看是否被领导关注了,官方的镜头是否要摇过来。
自从网络发达后,倒有了一个找回自己的途径。这是个虚拟的世界,虚拟里却有个角落允许你真实的存在。于是,就觉得非要写点什么,这样写下的,不为别人,只为自己。不再做孙子,做一回爹。不再胡编乱造,只要实实在在。这一刻,只想抒发自己的真实愿望,表达自己的身体真正恼怒,不掩盖自己内心的真正羞耻,并以此证实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生灵!就像无神论者偶尔也面对神父做一次忏悔!
于是乎就有了力量,于是乎就来了灵感,一些词从生锈的神经里擦出,一些碎片飞快的排列粘合,一篇字迅速的堆砌成型。然后念一遍,只改几个别字,竟不相信是自己写的。激动时,或有两滴清泪打在键盘上,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震惊,然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字就在那里。
在那里,一行行飘渺的字,构成一个真实的你。忽然感到这些虚拟的方块字就有了生命,似乎能感觉到里面有你的眼睛,你的嘴巴,你的心脏,你的灵和肉,那是一个活生生的自己。虚拟的你就这样真实了起来,无奈的你就这样畅快的表达,麻木的你就这样鲜活的生动了。
也许这就是久违了的尊严,丢失的自己。尊严可以被践踏,但不可以被磨灭。自己可以被遗忘,但不可以被消灭。在人前蛇行匍匐是为了生活,在社会忍气吞声是为了生存,在自己的天地里你却可以昂首屹立!
当然,从不奢谈什么责任,不想推动社会文明,不想要改造什么灵魂。不曾立志和谁过不去,码字只是有话要说,正像狼嚎是因为饥饿,鸟鸣是因为求偶。
在虚拟世界码字,不足以取富贵,不足以邀恩宠,不入正统之法眼,不想为任何人代言,不会为此成为某个阶级的先锋队,甚至不想引人注目。如果说有什么期望的话,那就是或者可以偶遇几个知音,在一样虚拟的真实中,一样有用电子码字的兴趣,一同用虚拟的真实来证明人可摆脱外部虚假的现实的结论,一样想真实的活在虚拟的网络里。并以这虚拟的真实,来捍卫自己作为具体人活着的权力,来表达自己作为正常人遗失了的尊严。并以一个人的光亮,保留住一份天真的梦想,照亮一方周围的天地。
现实里的自己身躯是渺小的,虚拟里的自己与个头此无关。在那里,你从“人民”的汪洋大海里站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七情六欲的人。在这里,你不必像“人民”一样默不作声或滥竽充数,尽可以以自己的全副嗓音、全副人格、全副良知作抵押,向父母、向同事,向街坊邻居,向每一个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大声呼喊。尽管这喊声永远也不能和麦克风攀比,但没准就在你那个角度,刚好看到了这样一个确凿的事实——皇帝没穿衣服。
当然这一样很难。因为你只是最底层的小草,永远无法高瞻远瞩,根本看不清宏伟目标,但即使这样,还是坚信这微弱的声音里有真的种子。一块真实的文字,就是一个真实的心灵。因为真无法被消灭,正如思想之不可战胜,这真的种子就总会发芽开花。有朝一日,包含良知的渺小的种子,就会长成一座宏伟的信仰大厦。
僵死腐朽的终归会死掉,新生顽强的终归会长起来。正如网络世界的电子和激光,一定会战胜编辑部里的铅板和纸张。哪怕在现实里的真实的你,脖子上依然挂着笼头,脊梁上依然要为稻粱谋,嘴巴里依然不得不说违心的话,然而只要有一根网线,有十分钟空闲,你就可以在这虚拟的摆脱掉一切,还原成为一个真实而大写的人。
现实里,只有虚拟的人民却找不到具体的个人,有来世的福祉却没有眼下的温饱,有许诺的幸福却摸不到身边的安全。那些宏大的理论、浮夸的主义、遥不可及的黄金世界,慷慨激昂的动人口号,曾那样势不可挡,如今却已是强攻之末。那曾经浩浩荡荡的队伍,看似正走向天堂之路,殊不知前赴后继的却落入了地狱。正如哈耶克说的:“在我们竭尽全力自觉地根据一些崇高的理想缔造未来时,却实际上不知不觉地造出与我们一直为之奋斗的东西截然相反的结果,人们还想象得出比这更大的悲剧吗?”
厌烦了这一切,那就到网络里来吧。抛弃虚假造作,回归内心真实,抛弃口号宣传,只用内心说人话。扔掉伪装矫饰,只用双手做人事。哪怕这一切归根结底只是几粒网络虚拟的电子,但却因了你的手而流动起来,它足可以证明你曾到这世界真实的来过。
在现实里伪装,在虚拟的真实。认真的想,也许这就是码字的动力吧。只要敏感库还未涵盖新华字典的全部,那就把剩下来的字码起来。只要网络还有一个网站在开放,那就码起来的字在那里挂着。
于木鱼宅
2012-5-10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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