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一笑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她睁开眼睛。阳光懒懒散散的，落在室内的灰尘上，形成一道长长的，若隐若现的灰桥。她的生物钟一直很准，无论早睡还是晚睡，这个时刻都会准时睁开眼睛。他在时是这样，他不在了，也是这样。她侧头向厨房的窗户方向看了看，它也该回来了吧？

“喵~”正想着，一声猫叫彻底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她听见了它急切的呼唤声，嘴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她把被子向上拽了拽，闭上眼睛假寐。猫咪似乎并不在意她是不是还在睡着，一路“喵”“喵”的叫着跳到了她的头顶，见她没反应，伸出小舌头在她脸上轻轻的舔舐起来，小鼻子也紧跟着在舔过的地方蹭来蹭去，喉咙里发出享受的“咕噜”“咕噜”声，她被它痒的受不了了，“咯咯”笑出声音来。

“你个大懒猫，天天晚上吃饱喝足了跑出去鬼混，也没见你那次带着圆圆滚滚的肚子回来，你在外面守了一夜，也没讨着个耗子吃吃？”她一遍穿衣服，一遍埋怨道，也不知道猫咪听不听得懂，冲着她一个劲的“喵”“喵”。

“好了，好了，你可崩叫了，老娘这就给你盛饭去！”说话间，她盛了小半碗饭，绊了点剩菜汤给它，它急的不行，一路跟在她屁股后面，眼巴巴的看着她手里的食物，直到美味摆在嘴边了，它才一边吃，一遍又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爱抚的抚摸着它，从头顶一直摸到屁股，又顺着尾巴抚摸到尾巴尖，现在拽它的小尾巴尖它也没有意见了，不像小时候，一碰到它的"雷区"，它就禁鼻子瞪眼睛，“喵喵”的叫着要挠人。

这最开始还是他发现的，那也是这样一个阳光充沛的清晨，她在厨房里做早点，他还懒在被窝里，突然他大喊她的名字，她吓的心里一惊，忙跑回来问他怎么了，只见他悠闲自得的抚摸着小猫咪，见她回来，想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的说：“你看你看，我抓它尾巴尖它也没反应了！”

去了！就这点小事？她又生气，又无奈，恨不得提一桶冷水浇到他被窝里，看你还敢不敢一惊一乍的！

她想起这些往事，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起来，可是笑容刚刚打开一半，便僵在脸上了，两个月了，他的一瞥一笑，甚至一个叹息，还都清清楚楚的存留在她的脑海里，他怎么能就走了两个月了呢？她环顾着四周，桌子，椅子，大衣柜，哪里都是他的影子，她似乎还能听到他愤愤不平的埋怨声，他沉沉的叹气声，他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串联成的絮絮叨叨的讲话声......难道这都是幻觉？

是的，这都是幻觉，她不禁嘲弄自己，别胡思乱想了，他不在了，他已经变成冰冷的黑土地下一把温热的骨灰，并且像她的心一样，正在一点点变凉......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开始准备早餐。室内，儿子均匀的喘气声，喝着猫咪呢喃的嗲叫声，构成了一曲不规则的清晨韵律，轻轻地扰动着她的心。“老钱啊，我在阳间思念着你，你在阴间是否已把我忘记？”

2

出殡时，她哭着喊着要送她最后一程，大家拉着她不放她走，反而用一跟红线绑住了她的手脚，这里的规矩，阴阳相隔，一刀两断，不能让死人把她带走。

她绝望的望着身上这条红绳：“他真的能把我带走吗？”

侄媳妇说她：“老姑啊，其实你以前就是不肯面对现实，他比你大16岁呢，你们不可能同时走，早晚都得有这一天！”

“可是，他跟我说，他能活到80岁呢，他怎么能提前走呢？”

“他也不想走啊，可是他左右不了啊。”

是啊，他一介凡夫俗子，他怎么左右得了命运的安排？那这一切是谁决定的？老天爷？老天啊，你怎么能如此对待我，我这一辈子不容易啊，吵吵闹闹大半生，为了他差点把命搭上，这好日子刚刚有点眉目，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扔下我们孤儿寡母，我可怎么办？

诶，谁叫你当初死心塌地的跟他呢，他比你大一轮还多，而且有儿有女，有离婚多年却始终不肯改嫁，死缠着他不放的前妻，其他女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唯独你，冲破重重阻碍，傻了吧唧的非要跟他在一起，你的勇气可嘉，行为却如此荒唐，婚姻不是只有爱情，柴米油盐，世人的认可，你们有什么？徒有一腔热情和一股子冲动，你们的婚姻连老天都不敢祝福呢！

是啊，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还要随时防备着他前妻的侮辱、他先方儿女的打骂和世人嘲弄不解的目光，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啊?你不是大款，从来都不是，我跟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你能给我什么好处，而是因为我爱你，爱情有错吗？谁能告诉我，什么可以爱，什么不可以爱？

你说你喜欢孩子，我给你生了丫头，你说丫头没用，养大了就得送人家去当媳妇，我又给你生了儿子，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只要你多陪你几年，你都怎么不肯？

3

他的坟离她家的土地不远，春种时，远远的，就能看到他的“新家”伫立在一群耸立的小土丘之间，别人的坟上都长了荒草，唯独他的，干干净净一个黄土堆，显得格外扎眼。人的生命怎么能如此神奇，几天之前还像他们的猫咪一样，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讲东讲西，乐此不疲的表情，总有讲不完的话题，几天之后，怎么就变成了荒郊野岭的一把黄土？

播种结束之后，她带着他爱吃的食物去看他，她说：“老钱啊，我又来看你了，我想你了，你想我没呢？”她把带去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他的坟前，最后拿出一罐啤酒，打开，送到他面前。

一切都恰如从前，她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那层空间，他是不是已经从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拿起筷子，咬一口水饺，喝一口啤酒......他是不是也会像自己看他一样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他会不会也有说不完的话要跟她倾吐？他是不是也在为阴阳之隔而暗自垂泪？她看不到他，她也感觉不到他，她闭着眼睛，伸手去摸，只摸到一把新生的，娇嫩的野草。

“你的钱还够花吗？我又给你带点钱来，你到了阴间，别再像以前一样，抠抠搜搜的，别苦了自己，缺钱了就告诉我，我给你送来。”她拿起一把烧纸，试图点燃，风很大，火苗闪烁了一下，就熄灭了。她把外套脱下一边，趴在坟上，用身体和衣服，围起了一个小小的，没有风的围墙，她躲在屏障里，划了一根火柴，又没点着，她有点生气了：“你不愿意我来啊，你再搞鬼我可走了！”她又试了几次，细小的火苗总算冉冉旺盛起来。

“你的病好了吗？阴间的大夫医术是不是更高明啊，你不疼了吧？你在上面过的好吗？我给你带来的吃的你满意吗？你还缺啥少啥吗？少啥缺啥你就给我拖个梦，我一定帮你办到，你要是有神有灵，就保佑咱的儿女，我把他们都供养成人了，就下去跟你团聚，你要老老实实的等我，不能沾花惹草......”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不觉间乳白的天空被一点点镀上一层灰黄的红色，又逐渐漫盖了整片天空，她不知道自己的思念是不是也像这夕阳一样，在目光所及的任何角落扩散。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为什么你都不回答一句，你真的这么绝情吗？”问罢，她不再说话，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可是耳边除了风声还是风声，他不在了，他再也不会跟自己说话了，他的声音仿佛成了一曲忧伤的歌，在她的脑海里，久久的回荡......

夕阳一点点退去，她站起身，蹒跚着双腿，随着西边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夜色中，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傻，她知道他吃不到他带去的食物，听不到她的声音，人死如灯灭，他已经变成了世间的一把尘土，没有感情，没有感觉，她只是想跟他聊聊天，假想着他就在他面前，一会哭，一会笑。她对他的思念像是一种疼痛，头疼了吃点头疼药，胃疼了吃点胃疼药，可是现在她的心疼了，还能吃什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