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已过，田里的禾苗处在分蘖和成长期，全面耘田施肥已迫在眉睫。对于一年四季劳作于山间田园的农民来说这一阶段的辛苦不亚于一个多月之后的“双抢”。

我从字面上仔细的推敲过这个“耘”字，觉得满有诗情话意的：田间劳作，白云相伴。唐朝诗人聂夷中不愧是出生于家境贫寒的农家子，所以才有“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念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千古名句。

还清楚地记得上个世纪80年代之初，分田单干就像一场疾风骤雨浇醒了尚躺在生产队的“大锅头”里的人们。这山区的农民就像久旱逢甘霖，只是几天的功夫就将大集体的农田三下五除二地分给了每家每户，从那时起爸爸的积极性更高。他说“大锅饭”时，有十分的力气的人能使出七分就算有良心的了，如今干自己的，该是使出十二分力气的时候了。也就从那时起，我平生第一次跟爸爸到自家粮田里耘田，也第一次感受到那个年代农民为什么穷得连饭都吃不饱，衣衫也穿不起。

那一年正逢春旱，可谓滴水如油，靠着小河陂那一泓溪水远远满足不了这泱泱上千亩稻田的用水，加之我家的稻田距水头很远，我意识到这才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这词的深意所在。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使耘田施肥顺利进行，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水源，没有水就耘不了田，眼看着丰收的希望就会成为绝收的泡影。那时生产队还有部分笨重的农具尚未瓜分，比如这水车就是其中之一。爸爸昨天就预约好了集体的水车，我们父子仨从两里开外的河边谷寮里，半拖半扛的拉到我家稻田的高坎底下安装起来。还好，我还在小学二年级时就踩过水车，这一天我和哥哥都显得很卖力。从稻田坎下的水塘里往自个稻田里车水。

这木制的水车我们也叫“龙骨车”，因为大型点的都有二三十节，每一节的的距离在三十厘米左右，水车车来的水量多少就看水车尾部吃水的深度。吃水愈深踩垫轮力气就要愈大，等一丘四五分田亩灌溉下来至少要不停的踩踏几个小时，这天我几乎快晕倒在田坎下……

因为功夫太累，爷爷专门到街上砍来半斤猪肉，为我们改善伙食。久违了肉味熏得我馋涎欲滴，踩水车这力气活消耗体力最多，这时我的肚脐都快要粘贴到后背。哥哥最能抢，也最能吃，一大钵头的猪肉煮豆腐，还未等我们全体成员动手就差不多能看到钵头底。从这餐饭里我又第一次感悟到什么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正午时分尚未过去，爸爸就催促我们站到了田头。抬眼望了望刺眼的日光，使我连打了几个喷嚏。这太阳就像一个将要融化的铁球，炙烤得爸爸那黝黑的皮肤都冒出了一层油，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因为耘田是要驼背躬腰的，这顶破草帽就失去了其应有的功能。此时此刻，人们最盼望的就是骄阳下能突来一团乌云给大家遮遮荫。然而，这太阳从不通人性，就像一台大功率的白炽灯挂在头顶，照得整个山川热炎四起，晒得这禾苗也弯下了叶片。

今天来耘田的人很多，他们中大都穿着短裤，有的索性就让下身赤luo，女人一是怕晒，二是出于保护白嫩的皮肤，只是撸起了裤腿和袖口。大凡耘田弯腰弓背的更累，所以也不知道谁的发明，竟然可以在行距间跪着。这不，一个个如虔诚的孝子在田里一字排开的跪着。这两只手宛如发动机里的连杆、曲柄不停地做作前后运动，一边爬松土表，一边拔除着杂草，同时还应将拔除的杂草塞进禾兜。整个田段哗哗哗的水声一片，只看到前行的腰背而看不见一个高昂的人头。

既然来了，也由不得我了。想逃？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只有硬着头皮乖乖的脱掉裤子，和大人们一样虔诚地跪在了田里。

这时的爸爸就在旁边，他手把手地教得很细，叫我先站着，他自己跪在田里，一边耘一边说着，连眼睛都不看我的说：跪着是省腰劲，眼睛要看清，两手来回要均匀，基肥水面落，杂草塞禾兜。

爸爸教过，就从田里站起来，顾不得满腿是泥是水的朝着我笑着说：“禄禄呀，这裤头也要卷起来的，不然也会弄湿的，要不干脆就光屁股，等收工时到水塘里一洗就干净了。”说完他弯下身，就在田水里洗了洗手，蹲在我前面手把手的教我如何捉起裤沿扭几下，再往上卷。这时的我，说不清楚内心是苦还是乐，心里暗暗地告诫自己一定要珍惜每一粒粮食，这盘中餐都是血汗换来的。

一跪下田，我接连打了几个寒噤，也不是热，更不是冷，可能是心情与神经在身体里互动，他告诉我别看耘田的人群不顾害羞地赤luo着上身和下身，而作为做人的尊严并没有因此降低，反而他们的灵魂却非常的干净，从那时起，我幼小的灵魂也在这样的劳动中得到了一次洗礼，我的人格也在耘田的劳动过程中得到了第一次提升。

约莫耘了半个小时，这讨厌的山蚊和蚂蝗就冲着我来叮。不但叮在脸上，这脚背上、小腿、就是大腿上都是它们袭击的目标。更可恶的是它们会依着大腿往上爬，就连这命根也不能幸免的遭到袭扰。当你感觉到痒痒的时候，它们早就咬破皮肉美孜孜的吸着你的血。看着这可怕的蚊虫、蚂蟥，我第一次仰天长叹，大声的哭嚎……

耘田,耘过一次，就有第二次，耘过头遍，还有二遍和三遍，耘过早稻田，还有“单季稻”和晚稻田，农民们就这样晚睡早起的辛苦着，一辈子淡饭粗菜的吃着，难得有几天自自在在的歇下来，更没有机会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走走。

五月乡村的黄昏，潮湿的空气里，荡漾着新鲜的山野气息，山坡下的梯田已是满眼的嫩绿。微风下的禾苗绿浪翻涌，与暮霭中的青山遥相辉映。太阳已经落山，褪残的紫霞淡淡地绕挂在西边的山峰，这时的天空没有丝毫纤尘，显得是那样的碧净，几颗苍白的小星星也闯入我的视线。

满身泥水，身心皆疲惫的人们乘着夜色各自回了家门。我却站在山前的那块大石头上看着这漫天的星辰，怅然中心情沉重，所有的梦想，所有的期待，所有憧憬都若接若离，似远似近……　

谢天谢地谢父母，当然还要谢党恩。自从那年参加耘田劳动之后，我可是一路攀高。高中没毕业我就走进了军营，退出军营我又迈进了大学的校门，大学毕业后我没有从事所学的专业就成了政府机关的人。但无论后来怎么走，又是怎么个身份，我一直就没有忘记自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

对于农村这几十年来的发展，农民兄弟们从贫困潦倒到如今的富裕脱贫，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所以，我总觉得我们有今天的幸福生活，首先就得感谢那些一直在乡下，在农村辛苦耕耘的所有农民和如今在城市里做事的农民工！是他们为我们的祖国披星带月，日晒雨淋，是他们丰富了我们的衣食住行。他们才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可爱的人！

——壬辰年初夏写在深圳

-全文完-